对于十九岁的Saqib Yetoo来说,8月5日的星期一是很沉重的一天。
作为一个在新德里求学的克什米尔人,在莫迪作出那个他所谓的“历史性决定”后,留给他们的只有痛哭的时间。
“同胞们,这个历史性的时刻已然来临。在查谟和克什米尔,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了。所有的公民都拥有了他们的权利,并将有机会运用它。我衷心的祝福你们。”
“我那时候在历史课堂,听到这一条消息后,一瞬间,我冲出了教室和所有的克什米尔同学痛哭了起来。”Yetoo回忆起那一个痛苦的日子。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Yetoo一直尝试联系他远在查谟和克什米尔地区的父母,但由于印度的信号屏蔽,他们失联了。
“我的家乡现在被军事管制了,那里的人们被包围了。一切和往日的联系都被隔断了。”Yetoo这样说。
在不列颠的太阳下山之后,英国殖民政府再也无力对抗此起彼伏的民族主义浪潮。英国议会也及时止损,做出决定:1948年英国必须撤出次大陆。
但这种撤出仅仅是政治程序上的撤出,权力的阴影从未消散。为了分化殖民地力量,英国殖民政府历史性地决定操纵这一议程。一些印度议会中的席位被特殊地留给了群体,但这些席位相较于其他政治派别而言十分稀少。
雄心勃勃的政治家·阿里·基纳和众多人士对这种安排感到担心。
“尼赫鲁想要一个完整的印度,但是基纳对于未来深感担忧,因为人口仅仅只有四分之一。他担心社群被边缘化。”
“是时候了……是时候该执行英国政府、我们各方协商的决定了,这种分离对双方而言都意味着解脱。”
1947年8月14日,巴基斯坦建国,随后以印度民族为主体的印度也在次日成立。
而克什米尔地区则成为了这一次仓促分治的牺牲品。当时中央力量比较薄弱的地区可以再一次进行选择加入印度或者加入巴基斯坦。
尽管查谟和克什米尔地区以人口为主,但是当地的控制者——哈里·辛格王公,却是一个印度人。与别的地方的控制者不同,辛格不想依附任何一个政权,他想要独立。在这场分治运动中,他巧妙地采取了模糊化的中立政策,一方面与巴基斯坦签订条约:允许双方经贸往来。尽管这一条约是中立性质的,但是给巴基斯坦发出了积极信号;另一方面不与印度媾和,但同时也不敌对。他希望能建立一个印、巴、克什米尔大三角。
但印巴两国在分治后的敌对使得双方都迫切地需要自身力量的壮大,并采取了先发制人的策略。很快,巴基斯坦率先吞并了克什米尔西部地区,为了应对安全压力,辛格不得不向印方求救,并达成了政治协议:印方提供安全保护,并接管克什米尔的交通、外交、国防;克什米尔继续享有特殊地位。今天克什米尔地区的支离破碎是曾经印巴分治历史大背景的一道疤痕。
莫迪的历史性决定有很大的争议。在法理性上,尽管莫迪政府给出的理由非常冠冕堂皇,“克什米尔地区应该成为印度联邦的一员,享有他们的权利。”并描绘出了一个非常“浪漫”的未来,涵盖了工作机会、旅游业,甚至包括邀请电影产业进驻克什米尔拍摄电影。
莫迪声称该决定符合程序,印度金达尔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Sreeram Chaulia也在一档访谈中辩解称:
“该决定是一个民主的决定。因为它是议会多数投票通过的一项决议,所以是我们的制度所支持的。除此之外,莫迪政府是秉着帮助少数族群融入的目的来做出这一决定的。过去的克什米尔特殊地位阻断了我们彼此之间的联系,它是不自然的,因此莫迪的做法是对宪法的修正。至于莫迪是为了‘种族清洗’、为了‘印度人的印度’,这种说辞是自由的陈词滥调。如果我们大家可以一劳永逸地彼此融合在一起,为啥不呢?”
但是反对派似乎并不买账。印度著名政治家沙希·塔鲁尔在8月6日的议会演讲中说:“这一项决定改变了克什米尔人民和制度本身的关系,没有咨询他们或者他们的议会代表,这是对我们民主的背弃,彻头彻尾的威权主义。”
在塔鲁尔看来,莫迪政府画下的大饼则更笑料,因为克什米尔地区的经济稳步的增长高于印度的经济稳步的增长,何来扶助之说?
塔鲁尔认为,从结果上看这一决定即便在短期也已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当地的人民被割断与外部的交流,旅游业受一定的影响,甚至会滋生,激化业已严峻的种族对立。
在执行上,莫迪政府的举动更是引起国际关注。无论是军队部署、军事管制、当地宵禁,抑或是信息阻断对于当地的侵害,都破坏了地区的稳定,加剧了印巴之间关系的紧张。
更大的担忧来自印度国内。莫迪政府的这一决定被许多人看作是应急性举动。莫迪的党派印度人民党(B.J.P)今年十分焦虑,因为在最近的邦级选举中接连失利。这些失利反映了选民日渐增长的失望,因为莫迪政府并没有完成5年前的承诺。
有分析表示,莫迪通过煽动民族主义试图转移选民的注意力。“如果经济稳步的增长继续鲜有成效,莫迪的底牌就只有民族主义。”政策分析师Tanweer Alam如是说。他指出,近几年来,莫迪政府通过了一系列的法令限制社群。人们开始担心,莫迪和他的党派对于民族主义说辞的拥抱,将加剧现在克什米尔的焦灼的事态。换言之,现在的克什米尔沦为了民族主义、选举政治、印式民主失败互动的牺牲品。
尽管取消克什米尔特殊地位具有如上文所述的诸多致命性缺陷,但是国际社会似乎没有行为主体能够短期内解决这一事件。
在莫迪8月5日作出决定后,巴基斯坦政府回应称“将采取一切除战争外的外交和军事手段”政治解决这一问题,并表示已将该决议上交联合国安理会。巴基斯坦还于上周宣布将降级对印外交关系,停止双边贸易。巴基斯坦总理伊姆兰·汉极力谴责印方行为,声称这一举动是莫迪党派长期认为“所有在印度应该被清理”的具体表现,认为这无异于种族屠杀。
“毫无疑问”,巴基斯坦驻美大使在8月10日的Sky News访谈中说,“印方跳过了安理会过去的解决方案,印方违反了11个条例。他们不愿意和我们就争端问题进行政治对话。”
这些指责引起了国际关注,莫迪的决定也确确实实地影响了地区局势,但是现在似乎并没有行为主体拿出一个解决方案,因为以美国为首的诸多西方国家仍然在纵容莫迪的民族主义倾向——甚至于这种纵容可以追溯到仍然以领袖自居的奥巴马政府,尽管奥巴马深谙莫迪的倾向,莫迪访美时仍然享受了极高礼遇。
国际社会乐于接受“莫迪领导下的印度是一个经济奇迹”的叙事,而不愿意去直面那些隐藏在水面下的宗教冲突暴力、种族压迫。“你认为美国人会在意这里在发生啥吗?”印度的一位顶级经济专家Amitabh Kundu这样说。
Amitabh Kundu2014年开始持续跟进的一项调查发现,尽管印度社会种姓之间的歧视与压迫在逐步减少,但是宗教间的压迫在加剧。这些年,印度人奔向城镇寻找就业机会,但是迁移到大城市的比例在下降,因为他们被排除在了就业市场之外。这个占人口比例百分之十五的族群的选举权也遭到很大程度的侵蚀。在古尔冈,他们连聚礼也一度面临取消。
“如果你是一个生在印度的,你本身就是政治的。”Amitabh Kundu说。
Yetoo看了新闻,家乡的军事管制已经迫于各方压力,有所缓解了,但是网络通讯信息服务仍然被中断。
作为一个远离克什米尔的求学者,他深知家乡的特殊战略地位,处于信号中断之中是常有的事,但克什米尔从来就没这么长时间处于无声之中。
“我们有15个人在这里读书,但没一个人联系上了家人。”他的同学Khursheed说。